在国际劳动妇女节这天,我接受了《哈佛商业评论Lab》的访谈,以下是文字稿。在本篇文末可以看到我录制的一段视频,围绕国际劳动妇女节这一天,来谈谈历史和现状。
HBRC:很多媒体会给您打上“三孩妈妈”的标签。您会担心大家过度关注这个标签,而忽略了您作为独立职场女性的角色吗?
李一诺:作为女性,妈妈和职场人这两种身份确实在我身上同时存在。我倒不认为这类标签是对我职场角色的玷污,我反而认为,这可以让大家意识到女性承载的多元角色。
当然,这并不代表着这种标签本身没有问题,因为人们很少去思考职场男性在家庭中的身份。比如,很多男性也有两个或三个孩子,但我们几乎不会听到有人会标记一个男性为:“三个孩子的爸爸”。为什么这种标签只针对女性?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。
在这个标签背后,其实蕴含着对女性的很多固有的观念、假设和预期,这些东西才是值得我们更多去关注和探索的。举例来说,联合国妇女署将工作的定义为两种:有报酬的工作和无报酬的工作。其中无报酬的工作就是大量家里的工作,包括但不限于照顾孩子和老人,以及做家务等等。根据妇女署的数据,在全世界范围内,女性承担的无报酬平均工作量是男性的三倍。在中国,这个数字比世界平均水平还要高。这就相当于,女性在家承担了比男性多三倍的工作量,在外也要做和男性一样的工作。这种对女性的要求就是极度不平等。
HBRC:在您说的这种对女性不公平的环境中,女性有可能找到自我平衡的方法吗?
李一诺:我认为平衡对大部分女性,尤其是有孩子的女性来说,是一个非常非常高的目标。实际上,我们每天能做到身心健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我们再去要求女性平衡,就变成了一种对女性的隐性指责:这会让很多女性认为,我没有达到平衡是我自身没有做好,我的能力有缺陷。所以我不喜欢用“平衡”这个词。过度追求这个词会造成女性的挫败感,这是我们要尽量避免的。
HBRC:您本身也是成功的女性管理者。在您看来,什么是女性的核心领导力?领导力的来源是什么?
李一诺:领导力有几个层次。其中表面的层次是你的战略眼光,你组建、带领团队的能力等等。但如果我们去辨别领导力的来源,我认为就是勇气。一位真正的领导者,在他/她的职业生涯中,真正做出的重要决定其实只有几个。但这几个决定往往蕴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,只有有勇气的人才能决策它。
经常有人说,男性更勇敢,因此比女性更有领导力。其实并非如此,在勇气这方面,女性与男性相比不仅没有劣势,还非常占优势,因为女性的心理力量往往更强大。不过总体来说,我认为男女两性在领导力方面并不是对立的,我们还是需要跨越性别的区分来看待这个问题。
HBRC:您本身也是成功的女性管理者。在您看来,女性领导人比男性数量少的现象,是否可以被归因为不公平的环境和对女性不切实际的期待?
李一诺:我先分享一个小故事: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鲁斯·巴德·金斯伯格是性别平等的倡导者,也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。曾有人问她认为在9个大法官席位中,有几位女性才算公平。金斯伯格的回答是:9个大法官应该都是女性。提问者很诧异她为何会这么想。金斯伯格回应,多年来9位大法官都是男性,你们不是也从没觉得有问题吗?。
如果用这种视角来思考,我们会发现很多性别导致的问题都是非常可笑的,只是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而已。如果你打开新闻,看各种外交场合,国际峰会的画面,你会发现参会者基本上都是中老年男性,鲜见女性的身影。大家对此却一点都不会感觉不合理。可如果你看到的在开会的人清一色都是女性,很多人反而会觉得很奇怪。
我认为当一个社会对女性不公平时,受害者绝不仅仅是女性,所有人都是受害者。女性的利益受损,一定也会影响到男性群体。一个社会越早、越全面地看到女性平等的重要性和支持这个群体,受益的人就会越多。不过意识到问题是一回事,改变更为艰难。大家会说,这个问题已经存在这么久了,我们又能怎么办呢?但我认为,还是有很多人在努力去推动这种改变。解决问题的第一步,首先就是要允许大家去讨论它。讨论就是改变的前提,讨论出结果后,就可能会出现行动,然后逐渐推动社会进步,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。
HBRC:面对当时不确定的时代中的各种挑战,应该如何管理自己的焦虑情绪?
李一诺:首先我们需要意识到,我们在当今社会面临的挑战并非这个时代独有的。任何一个时代的人,面对自己的时代,都会感觉自己处在焦虑中。传说公元500年前,释迦牟尼未出家时从迦毗罗城四门出游,目睹生老病死四苦,深感人生无常,才顿悟出家成佛。在他的心中,他的时代一定也是焦虑而无常的;再比如我们现在称赞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。但在孔子看来,他的时代“礼崩乐坏”,不可救药。因此无论任何一个时代的人,在面对他所处的时代时,内心的感受和历程都具有很大的相似性。
面对这种焦虑,我们应该如何应对?最简单的就是两种方法:抽离和屈服,也就是要么躲开,要么我对你言听计从。这两种方法的本质其实都是放弃,放弃改变的机会和权力。但几乎所有我们看到的智者,都是选择了第三条路,即所谓的转身面对。这就需要我刚才谈到的勇气,需要提高自我觉醒的水平,站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看待问题,从而获取更深层次的管理的力量。
HBRC:您说的这种管理的力量是可以习得的吗?要习得这种力量需要如何改变自己?
李一诺:管理的力量当然是可以习得的。但习得的方法并不是通过我们所谓的“励志叙事”。为什么现在年轻人非常不喜欢这种“励志叙事”?因为它是反人性的,它总是告诉你“你去看看人家某某多厉害,你必须像他一样”。这种励志叙事是无法彻底改变人的。
人只有在困境中不得不改变时,才会真的改变。当有一天,你发现自己的工作方式,思维方式出了问题,你说的话别人都不听,你想做的事做不成,你才不得不去改变。当然,这并不是说我们一直要通过“被逼”的模式来改变自己,这只是个开始而已。一旦你形成了改变的习惯,更有意识地去思考自己,就会产生主动的变化。内外共同的驱动,才能产生最终更好的结果。
HBRC:请给年轻的女性职场人一些建议?
李一诺:有两个因素,可以被看做判断我们职场机会的微观标准。第一是你能接触到的人:这与你工作的公司规模、名气都没有什么太大关系。你可能去了一家非常了不起的大公司,但你周围的同事和老板对你都很不好,那么你的职场经历就会非常糟糕;你也可能去了一家不是那么有名的公司,但你的上级和同事都很乐于帮助你、支持你,那么你收获的经历就是最棒的。
第二个因素就是在经历中,我们是否能够接触到一些自己曾经缺少的维度。比如你很擅长做技术,但新工作要锻炼你与人打交道的能力;再比如你喜欢相对独立的工作,但在新的维度上,你必须更多地与人协作。能见到和接触到各种维度的工作,对年轻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。这两个因素加起来,就构成了经历本身。
除了经历,我们还必须时常反思。反思是人的学习能力的重要体现,也是我们进步的重要内在工具。通过反思自己的经历来不断进步,思考哪些错误是我的问题?我为什么会这么反应?我下次如何用不同的方式去对待这件事?经过反思,我们就又创造了新的经历……如此循环往复,逐渐增强自己的能力,最终达到自己职业的理想状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