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构建支持性的关系网络

今年 2 月份,受全球杰出青年北京社区的旗舰项目 SheShapes 组委邀请,参加了 SHERO 系列第一期讲座,围绕“构建支持性关系网”的话题与其他嘉宾进行了探讨。本文根据讲座内容整理了对以下问题的观点:

  1. 支持性网络从哪里来?
  2. 如何选择合适的人去建立支持性网络?
  3. 职场女性如何克服构建支持性网络遇到的困难?
  4. 如何在工作中构建支持性网络?
  5. 与社会经济地位相差悬殊的人能够建立支持性网络吗?
  6. 不同文化环境中如何建立支持性网络?
  7. 亲密关系以及家庭如何成为自己的支持性系统?
  • 主持人:支持性系统 supporting network 由哪些部分构成?

一诺:第一,支持系统是有差异的,是分年龄和分阶段的。比如,有了孩子之后,你会发现可能照顾孩子是你最需要的,因为剩下的事情相对容易很多。

第二,我们说起支持系统,常常会觉得是一群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,但我觉得不存在这样的人。这话的意思不是说我们不值得,我们周围当然是有这样的人。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无条件地支持你,所以不要有这样的预期。

可能世界上只有一种爱是无条件的,就是孩子小的时候对你的爱。因为孩子的情感是非常纯粹的,而 ta 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得到这样的支持。

反过来看,我们对孩子的爱,是有很多条件的,比如孩子应该成绩好、得听话等等,这些其实就是有条件的爱。

当我们放下这样的一种对完美的预期,反而更容易去构建自己的支持系统。这时候,我们会看自己有什么可用就用什么。

比如我要送孩子去参加足球比赛,但是临时有事,我就问那些我在球队上完全不认识的人,这些人既不认识我,也没有义务无条件支持我。但是,很多人就会 say yes(表示同意)。

所以,我觉得更重要的一个能力,是在你不认识的人、没有必要去爱你或者去支持你的人里,也能去构建这样的网络。

  • 主持人:该如何建立支持性系统,如何选择合适的人?

一诺:首先,最重要的能力,就是尽可能把你周围所有的人,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的,都变成支持你的人。

越早有这种心态越好,就是不要给自己的生活设特别多的条件,比方有 A 才可以有 B ,因为这样你会发现你的可能性会少很多。我觉得人最重要的一个成长,其实就是要放下自己预设的条件。

其次,我认为支持网络这个词是中性的。比如,家里灯坏了,你请电工给修,然后你付钱,其实这个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,但这也是你的支持网络。

当你这样想,会发现思考的起点也就变化了,会思考“我的生活需要什么”,“我的事业发展需要什么”,那么就会勇敢去问,然后使别人成为自己支持网络的一部分。

再次,把自己放下。在这个时代,大家都对所谓的寻找自己和认识自己这件事非常的上瘾。

在Michael Singer(迈克·辛格)的《臣服实验》这本书里说,其实人最重要的功课是 remove yourself,就是把自己放下。

“自我”这种东西,有时候就像栅栏一样,只有能够经过栅栏的人才能到你的世界里。有时它看起来是保护,但你怎么知道,就不是你的栅栏有问题?

因为你无法控制谁在你的生活里出现,同时我们的好坏判断其实很有局限性,所以换视角看,可能好坏就反过来了。

我们能做的就是,把我们的预设挪掉,把只要是在我生活里面、跟我相关的都变成我的支持,会让我们的路更广一点。

主持人:如何去训练和培养自己获得这样的能力?

一诺:首先,人的成长是有不同阶段的,当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,去面对周围的人和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时候,我们要学会让自己从某种环境里脱离出来。

第二,关于我们如何去感知这件事情,其实是很难用语言回答的。我觉得,其实可以做冥想、瑜伽。这都是让我们从脑子进入到心的状态的方法。冥想,会让我们整体的能量中心从大脑皮层或者念头里面下降到人心里面。

当然这个“心”并不是科学意义上或者生理意义上的“心”。

我们的 being(存在)状态更深一点的时候,你会发现很多念头就会消失。我们很多的疑问,很多的自我怀疑,其实都在念头层面。而念头的世界是非常非常嘈杂的。

第三,“敏感”其实是件好事,但是在我们的文化里面,我们常常需要压抑自己的感知和感受,这种压抑的后果就是:当你有感受的时候,你无法确定这是错觉还是真的。

只有回到我们的内心,才发现我们对人有很多评判,其实都是基于自己的一些假设。

一旦能够看到这点,就可以思考为什么会有这些假设?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很有评判性的人。那我为什么会有评判性?可能是因为我是一直被评判长大的人。

如果把这些都去掉了,也许这个人说的话就跟你现在想做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。

所以,在更深的层面,我们才有可能跟更真实的东西连接,而不是我们的很多念头。

  • 主持人:女性在职场获得支持性关系有很多难处,该如何克服呢?

一诺:现在很多人对职场这个词,其实是有刻板印象的。我 2020 年底离开了盖茨基金会,这两年我没有找工作,也没有在一个地方拿工资,似乎我没有在职场。

疫情这三年,对很多人的工作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
我觉得,广义的职场就是,你在个人生活之外所做的事情。

从这角度来讲,如何获得支持性关系?这个问题非常大,我觉得很难在几分钟里面讲清楚,所以就讲几个在什么情况下都适用的建议。

第一,初入职场时,我们都会先等待别人派工作,尤其女性更容易这样。

我们总是希望外界的一些认可来加持我们让我们有信心,或者说我们对自我的价值评判来自所谓第三方认证。

每个人,在一个新环境初期,都是有寻求认可的阶段。但是在被认可之后,就不要再寻求继续的认可了。

其实,我觉得要更主动。你只要说:“这件事我想做,我来”。然后,你就会想要怎么去做,要去找谁支持。一旦给自己一个机会,做这样的一个转变,你就开始改变,这其实也是构建领导力的核心。

正如我最开始提的,我们要把所有的人变成支持我们的人。因为这件事是我要做,很自然的就得去想怎么做,而不是想让别人认可或者让别人给打分。这时候,别人的打分和评价就没有那么重要了。

主持人:当我有一个需求,我想去找我的教授谈,我不知道我应该准备到什么程度再开口,是很充分了,还是只是有萌芽念头之时呢?

一诺:我给你个建议,一般你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,就说明你准备好了,应该现在就去。这也是女生普遍的问题,就是 overthink(过度思考),因为我们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。

Sheryl Sandberg (谢丽尔·桑德伯格)在 《Lean in》(《向前一步》)里面就说:“女性要觉得准备到某个程度才能去问,可男性都没准备就敢去问,最后发现也没有差到哪里。” 所以,我觉得你可以去问了。

还有个小贴士:可以真诚表达你的不确定,就直接说“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件事情,我做了这些准备,但不是很清楚这是不是足够”。如果他说你应该多做一些功课,你也可以欣然接受。

其实,这些等于把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说出来,在那之后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
  • 主持人:构建支持网络常常涉及到向上管理,那么如何获得领导或者能力高于自身的同事的支持,如何处理好与他们的关系呢?这个问题,对于涉世未深的人来讲,更是困扰。

一诺:实际上,每一个人都是有利他心的,我们寻求帮助,也是在给别人一个利他的机会。这些年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,我也帮过很多人,我认为最大的收获就是,看到这些人的成长和进步,这是我想得到的。

如果交换,你作为年轻人的确没有什么可交换的,似乎只有端茶,送水,或者帮忙带孩子。但是实际上,在职场上愿意帮你的人,可能至少是 80% 以上,他们其实只是想看到:我说这话你听了,你去做事情了。这样,他就会觉得很高兴。

你只需要在那之后说跟他说,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了,这样就够了。只要能做到这一点,你就已经超过 90% 的人了。而且这会给你一个正面的关系,下次你再找他,他还会愿意跟你聊。

其实,告诉他你的进步,给到他正向的反馈,就是对帮助过你的人最好的回报。年轻人应该多有一些自信,多相信自己的存在价值。

另一个角度看,这件事情你不需要有什么顾虑,你的进步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,对你和大家都是。

  • 主持人:社会经济地位相差悬殊的人能够建立支持性关系吗?

一诺:不要用“经济地位”这个标签来定义人。特别在中国文化里,大家很喜欢用标签,上牛校的就是牛人,有钱的就是牛人。经济阶层绝对不是交朋友的首要标准。因为钱这个东西是可以来可以去的。

如果一个人是好的人,那在很多关系中是不需要有这种标准的。

比方我在北京住的这些年,对我支持最大的是我们家阿姨。按照传统标签来看,我家阿姨只是一个东北农村妇女,但是人家非常聪明,非常能干。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让我敬佩的东西。

所以,能够透过这些表面的东西去认识一个人是非常重要的,但这对很多人来说是很难的。

我有一个比喻,我们当没有距离的时候,我们就好像钉在了旋转的陀螺上的一个点,跟着陀螺不断旋转。但如果把这个点拿出来,哪怕距离陀螺只有 2 厘米,你会发现它无非是个陀螺,就是一个小木头的东西,没什么了不起。

我经常讲的禅修大师 — 一行禅师,全世界的人都去问他,无论什么问题他给的回答都是一个:breath,呼吸。其实讲到底,能够在心理上产生这样一个距离。这个距离感中是有大智慧的。

我们讲“我执”,就是你粘在上面了,你就在陀螺上面了。

这个“执”就是我们所有痛苦的起点,如果把这个“执”放下了,就没有了。

所以,无论是在物理上或者是心理上做这件事情,其实都是能帮助到我们的。

  • 主持人:一诺之前有提到中美职场底层文化的差异性,那初到一个全新的环境,该怎样建立起自己的支持性系统?

一诺:不同文化,我觉得是两个不同的层面。

第一个,我们先讲微观的层面。对一个人来说,生活最重要的实际上是你所在的微观环境而不是宏观环境。

就是说,不管你是到了新加坡、丹麦还是哪个国家,你周围的房东、邻居或者工作上的老板如何对你才是更重要的。

当我需要帮助,介绍自己的时候,不一定要说我是从中国来的,而说“我就是个全职妈妈,我现在需要帮助”。毕竟人家根本也不在乎你从哪来。所以,在这个层次上把 ta 当成一个人就可以了。

转念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成本,你只要意识到并去做,你会发现很多时候跟你想的就很不一样。

第二点,在更深的层面上,不同的文化是有很大区别的。西方或者日本这些所谓的发达国家,其实说到底是一个开放社会(open society),是一个高度自治的社会。

高度自治,就是说大量的决定实际上是大家自己做的;而我们相反,大部分的交流是从下而上的,这是非常大的区别。

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,鸿沟是非常大的。

大家如果对美国感兴趣,我推荐资中筠老师的《20 世纪的美国》,这里讲了从 1900 年到 2000 年的美国。她还有一本书叫做《认识世界,认识自己》,这些书可以帮助很多人去理解世界真正的样子,然后反观我们自己的文化也是非常有益的。

当然,我们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,通常想要更多和周围一样、和以前不同,这被称作“凹造型”。

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,我觉得不可耻。但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“凹造型”的过程中,了解我们对自己的认知。外形先搞好,然后通过外形去认识本质,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自我认知过程,我觉得很正常。

  • 主持人:我们刚才提到了自己如何成为自己的支持性系统,那么亲密关系及家庭是如何成为自己的支持性系统的?

一诺:关于支持性体系,说到底,我们的支持系统只有我们自己,这是人生真相。人到最终就是孤独的。

我妈妈 72 岁了,每年她都有朋友去世,当然这很令人伤心。但是回过头来想,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一个归宿。

如果我们越早意识到,我们真正的支持体系只有来自于内在的自我,那么我们在跟外在的交互过程中也会更自洽。这两个并不矛盾。

只是我们思维里一个很大的问题,经常有“非黑即白”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。

“内在”跟“外在”实际上是一体的,如果我们亲密关系里出现问题,或者跟孩子之间甚至与同事之间出现问题,说到底都是你内心内在问题的一种外展而已。

当你越早意识到这一点越好。你会发现这是一个解放的过程。因为你发现好的关系不在于要换一个伴侣或者父母、环境什么的,而在于你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思考。

同样的,职场问题的根源都在职场之外。我们在职场里面很多的问题,比如不自信,其实是跟我们如何与自己相处、如何看待自己是相关的。

只不过在职场中呈现在是怎么跟上级或者同事打交道,这似乎是个职场的问题,但其实底层在于,我们自己看待自己和自己看待世界的视角。

本次完整对谈可在我的YouTube频道观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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